这一问反倒让崔愍琰措手不及。
他仓促环顾四周——墙角堆着药渣,梁上悬着蛛网,唯有床头那方砚台透着暗沉光泽,竟是上好的歙砚。种种矛盾迹象让他心头火起,猛地逼近榻前:“你一个将死之人,凭什么占着这天大机缘?”
“机缘?”少年忽然低低笑起来,笑声牵动肺腑化作剧烈咳嗽。他抹去唇边血沫,语气竟带了几分调侃:“我七岁失怙,十岁失恃,全凭乡亲接济活到今日。若说机缘……”他抬手轻抚胸前衣襟,那里隐约露出半块玉佩,“或许是母亲留给我的这‘天煞孤星’命格,恰合了侯府所需也未可知。”
崔愍琰如遭雷击。
他早打听到侯府寻养子需特定八字镇宅,却不知竟是这等凶煞命格。电光石火间,一个疯狂念头窜起——若这病秧子活不过三日,而世上再无他人知晓真崔克容貌……
“兄台可知,为何我这般境遇还能识文断字?”少年忽然开口,打断他的思绪。不等回应便自问自答:“是街坊们凑钱请的先生,说崔家不能绝了书香。”
男孩指尖摩挲着《左传》封皮,“他们待我恩重如山,我却无力回报。若这残躯还能为侯府尽些用处,倒也算全了因果。”
这番话如惊雷炸响在崔愍琰耳边。他死死盯着少年清明如水的眼眸,第一次意识到:对方早看透他的来意,却依然选择以坦诚相待。这种洞若观火的坦荡,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心惊。
“你……”崔愍琰喉头发紧,原本预备的威逼利诱竟半句也说不出口。鬼使神差地,他哑声问:“若我说能替你活下去,你可愿将身份借我一用?”
少年闻言怔了怔,随即竟漾开真切笑意。他撑着床沿慢慢坐直,破旧中衣下凸起的锁骨如蝶翼般脆弱,仪态却依旧端方:“三日。”
他伸出三根手指,“大夫说我最多还有三日。兄台若想要&039;崔克&039;这个身份,拿去便是。只求你一件事——”
他忽然倾身,从枕下摸出本手札塞过来。封皮上《南塘风物考》四字清隽秀逸。“这是我闲暇时整理的本地民俗,”少年眼神澄澈如初融雪水,“他日兄台若掌侯府权柄,望能对百姓稍加照拂。”
崔愍琰触电般缩回手,那本手札‘啪’地落在地上。羞愤与狼狈如野火燎原,他猛地揪住少年衣领低吼:“少惺惺作态!你明知我是要顶替你的身份!我是要杀你的!”
“我知道。”少年任由他揪扯,目光平静地掠过他腰间玉佩,“兄台这块和田玉价值不菲,却故意系了褪色绦子——可见处境不易。这世道,谁不是苦苦挣扎?”
他忽然剧烈呛咳起来,却仍坚持说完,“你比我更需要这个机会……只求你莫要辜负。”
最后半句轻如叹息,却比最锋利的刀刃更刺痛人心。崔愍琰踉跄后退,撞翻矮凳的巨响中,听见自己沙哑的承诺:“我会让‘崔克’这个名字,权倾朝野。”
少年闻言轻笑,眼中竟有释然。
“那你呢,你叫什么。”
“泉安崔氏,行宵。”
崔克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,咳声如破旧风箱:“崔行宵好名字。”他艰难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,“那南塘百姓的将来便托付给行宵兄了。”
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血沫溅在破旧的被褥上,却仍坚持说完:“动手吧行宵兄,莫咳咳、莫辜负了这良宵美景。”
说罢,男孩缓缓躺回枕上,望着蛛网密布的房梁,轻轻哼起一首幼时的童谣。歌声断断续续,渐渐微弱下去,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:
“娘……明日儿要去个好地方了……您可要来接儿……”咳嗽声再次打断了他的话,他却只是满足地闭上眼,“儿……好想您啊……”
雨水混着泥浆,漫过崔行宵的膝头。
他徒手挖着坟坑,指甲缝里塞满污浊的泥,血水从崩裂的指尖渗出来,很快被雨水冲成淡粉色。崔克瘦小的身子裹在草席里,脸上还凝着最后那抹古怪的笑意——仿佛不是死了,而是终于卸下重担,去了某个安宁的地方。
坑挖得很浅,勉强能容下一具躯体。不是崔行宵不愿挖深些,而是每向下掏一把,泥土就伴着雨水塌陷回来。他咬着牙,索性将草席往里一推,泥土便哗啦啦覆盖上去,将那抹笑意、那份让他嫉妒的从容,永远封存在黑暗深处。
雨下得更大了,像是天公也在为这早逝的少年哀泣。崔行宵跪在泥泞的新坟前,雨水像鞭子抽打他的脊背,他却感觉不到疼。他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火,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。
他想起崔克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本手札,想起少年清亮得骇人的眼睛。凭什么?凭什么他崔行宵挣扎求存,沾染满手污秽,而这病秧子却能死得如此……坦荡?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怜悯,将这偷来的身份、这沉重的人生,轻易“托付”给了他。
“崔克……”他对着那堆新土嘶哑低语,声音被雨声吞没,“你倒是轻松了,把这烂摊子留给我。”他攥紧拳头,指节发白,“可我不甘心!凭什么好人就得短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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